1947年5月孟良崮大捷后,半生戎马几乎未尝一败的粟裕罕见地打了两场败仗,堪称华东野战军的“滑铁卢之役”。
南麻、临朐两战失败的责任该不该让总指挥粟裕来担,这在华野内部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华野副政委谭震林怒不可遏,带头批评粟裕称:
“如此粗心大意、目光短浅,怎么对得起高层对你的信任和栽培?”
被批评的粟裕则沉默不语,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这让全军上下唏嘘不已。
事实果真如此吗?粟裕和这两场战争的失败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一代战将的胜利辉煌与一生之痛
1947年5月,我军和号称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七十四师在孟良崮短兵相接。
在粟裕大将的指挥下,经过长达十四个日夜的鏖战,最终我军获得压倒性胜利:整编七十四师全军覆没,从此在军事史上不复存在,就连师长张灵甫都被击毙,神勇的华东野战军亲手打造了军事史上举世无双的“孟良崮大捷”。
孟良崮战役迅雷不及掩耳,粟裕更是在万军丛中遥取敌军上将首级,这一仗指挥上鬼斧神工,基层配合也天衣无缝。
可是物极必反,孟良崮战役的辉煌胜利让华东野战军中相当一部分将士产生了轻敌思想,他们大多以为国民党军是“纸壳做的老虎”,全然不知危机已悄然而至。
粟裕将军后来在他的日记中写道:
“孟良崮战役的胜利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军占了人数上的便宜,说难听一些“以一打五,胜之不武”,再加上张灵甫地理不占优势,我们这一仗赢得轻松就认为国民党是‘纸老虎’,这很不应该。”
实际上1947年时的国军无论是装备还是技术水平都非常先进,而解放军大多数装备的仍是“小米加步枪”,敌我力量差距十分悬殊。
尽管我军在宿北、莱芜、鲁南、孟良崮等战役连战连捷,但是华东野战军整体被动的战略态势依然没有得到很大改观。
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的国民党军始终对我军紧紧咬住不放,局势压迫之下我军十分被动,只能被迫在内线作战,华东野战军依然深陷于国民党的战略包围之中。
孟良崮战役后国民党军痛定思痛,变得更加小心谨慎。此时蒋介石选派范连杰走马上任,这位年轻的国民党军将领甫一上任便把九个整编师的兵力集结起来向华野逼近,准备长驱直入吞掉华东野战军的主干力量。
危难之中,粟裕紧急策划了两次战役行动,打算集中火力冲破敌人的包围圈,他和华野将士商议:最不济也要将敌人逐个击破,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邱清泉的第五师。
但敌军被打怕了,并不急于求成,也不敢和华野硬碰硬。只是把战斗队形紧密联系起来让华野无法分割。国军与我军对垒数日,战况一时陷入僵局。
解放战争一年时间里我军主要是在内线作战,解放区资源被消耗得十分严重,早已不堪重负。用粟裕的话来说就是:“山东的水都快喝干了。”
此时敌人的阴谋昭然若揭:用僵持战术耗光解放区的物资,把华东野战军彻底困在山区里。
不光是华东野战军如此,其他解放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各解放区的情况都已是捉襟见肘、不堪一击,绝不可以冒险被国军占领主导先机。
千钧一发之际,中央军委经过商讨决定进行战略转移,跳到线外作战。想办法把战火引到国统区,以减轻解放区的压力。也就是让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把战线推向敌人的腹心之地。
鲁中决战失败后,岗村宁次成为蒋介石的幕僚。
岗村告诉蒋介石:“共产党军队在谍报方面见长,一定要拿准他们的情报部门。同时他们作战方式诡谲多变,善于集中优势兵力剿灭敌人。我们要避其锋芒,采用更灵活的战术将他们一网打尽。”听了岗村的意见,蒋介石茅塞顿开。
他重新审视战局,决定改变以往齐头并进、一拥而上的作战形式,以三、四个师的兵力重叠交互前进。范汉杰按照蒋介石拟定的新战术一改往日摩肩擦踵的阵型,转而采用滚筒式战法,逐渐向鲁中山区滚进。
面对滚筒新战术,粟裕起初确实有些犯难,摸不清蒋介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的军事直觉告诉他:原来的分割战法断然行不通。
粟裕本来的打算,是以三个纵队突击鲁南,“围魏救赵”,以此来迫使范汉杰回援,华野主力则转移到沂水休整待命。但恰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中央军委发来的电报。
1947年6月,刘伯承、邓小平方面传来捷报。十二万大军成功突破黄河天堑,宣告鲁西南战役拉开序幕。大军转身南下,朝着国民党心腹之地大别山杀去。
随后,华东野战军应中央要求作为战略侧翼在河南、鲁中南、胶东三面分别发起进攻,目的是要牵制山东国民党军主力以此减轻刘邓大军的左翼压力。
这样一来,华东野战军就不得不让原有的九个纵队兵分三路,分头展开进攻。这在客观上分散了华东野战军的整体力量,在局部相对于国民党军队的力量上也处在明显劣势。
各部于7月1日开始行动,这就是华野战史上的“七月分兵”。华野三大兵团正式分头行动后就开始把华东战场的重心转移到中原地区来,以便掩护外线兵团作战。
游走于华野外线的五个兵团展开行动后严重威胁到了国民党后方基地——兖州和徐州,蒋介石急火攻心,慌乱中急调七个整编师援助鲁西南。这样一来正中解放军下怀,留在鲁中的敌军就只有四个整编师了。
可是另一方面,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突如其来,华野各部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七月分兵只得仓促进行。尽管如此,7月7日各部依然按照既定作战计划发起进攻。
几天激战,我军外线兵力的行动终于彻底打乱了蒋介石的部署。外线兵团行动后,陈毅和粟裕率领内线兵团四个纵队来到了南麻、临朐之间的三岔店。
国民党“王牌军”的覆灭让蒋介石暴跳如雷,经历此次惨败之后的蒋介石惩前毖后,不敢再贸然行动。他命令部队停止进攻和一切行动休养生息,同时召集主要将领总结经验教训。他还下令对死战有功的部队重重奖赏,甚至和侵华战犯岗村宁次朋比为奸。
此时的蒋介石已经丧失了理智,竟和犯下滔天罪行的旧敌沆瀣一气,足见其亡共之心不死。镇守南麻、临朐两城的国民党军不顾一切的出生入死,扯鼓夺旗、蹈锋饮血,互相之间呼应配合也十分到位看来是早有预谋。
各纵队于10日在陈毅的命令下向东里店方向突进,目标对准黄百韬的整编二十五师。就在这时连日暴雨引发山洪掩埋了道路导致军队无法通行,计划只得暂时放弃。黄百韬趁机向整编六十四师靠拢,东里店这一仗出师未捷就胎死腹中。
而此时粟裕接到情报称国民党整编十一师正孤军逗留在南麻一带,他当即决定集中四个纵队掉头进攻胡琏兵团。南麻地处鲁中山区,地形三面环山,东面丘陵,北面则是一处高地,只有一处隘口通向博山,南面就是汹涌的沂水。此地易守难攻,且不利于大部队行动。
整编十一师师长胡琏在1947年7月8日从莱芜移师南麻地区,亲自率领四个团镇守南麻。这位国民党军将领生性多疑,做事谨小慎微。他在占领南麻之后立即下令让另外两个旅分布在四周的战略要地防御,在20多天内大搞工事,竟然修建了2000多个密集的地堡群。
陈毅和粟裕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命令部队快马加鞭,尽早赶到南麻,不要给胡琏准备的时间。可是连绵的暴雨让行军路变得委弃泥涂,非常影响华东野战军部队前进的速度,导致他们直到7月17日才到达南麻,可迎接他们的却是工事完备的防御地堡。
7月19日,黄百韬兵团到达战场。在此期间的两日里,华野的重炮始终无法拉上前沿阵地。炸药包受潮失效,攻坚能力收到严重影响。
我军当时派出七纵阻击黄百韬,黄百韬则不计成本与我军对垒拼杀,国民党军和解放军本来实力就相差悬殊,对于黄百韬这样杀红了眼的自杀式打法实在难以招架。
21日上午,黄百韬突破了七纵阵地,当天晚上李弥第八军进犯临朐威胁华野后方,策应南麻的敌军作战。
华东野战军腹背受敌,陈毅和粟裕商量后决定及时止损、先行撤退,向临朐方向以南转移部队进行休整。可敌人并不打算给我军喘息的机会,胡琏等人接到蒋介石命令转向临朐行军,准备对我军围追堵截。
如果让敌军占领了临朐,我军胶济线以北的后方退路就将不复存在,我军形势将急转直下,后果不堪设想。
十万火急之下,粟裕想到在敌人立足未稳之际火速赶往临朐,拿下李弥第八军。他指挥部队在24日对临朐发起进攻,但是在此时又遭遇暴雨和山洪致使临朐周边水位上涨,临朐地理条件更加易守难攻。
久攻临朐给我军带来了伤亡惨重的代价,此时国民党又派遣九师、六十四师和二十五师前来救援,持续往战场投入兵力。与国民党军在兵力上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无奈之下陈毅和粟裕决定于30日晚上撤离,转移到胶济、路北及诸城地区稍事休息。
两次战役,我军伤亡2.1万人,歼灭国军1.8万人。
而与此同时,外线的两个兵团也出师不利,特别是陈唐兵团的十纵出现了较大伤亡。外线兵团其实是自主作战,并非粟裕直接指挥,况且我军虽有伤亡,但相对的也重创了敌军。
更何况这是华东野战军第一次打堡垒战,面对的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十一师,最后能做到主动撤离阵地,保全了大部分中坚力量已是十分不易。
此外,敌军经过两次大战元气大伤,两支主力军因为战损过大已然无法转入进攻,只能被牵制在内线左右为难。这一招制敌有力的支援了外线策应刘邓大军的行动,在战略上可以说是成功的。
可高层将领们认为仗没打好是华野方面的责任,应该向上级检讨,但是由谁来汇报呢?粟裕不假思索的应下了。战役的过程并不复杂,粟裕很快就拟好了电报稿,并把它交给华野军方的陈毅、谭震林等领导人看。
粟裕拟定的电报内容主要从四个方面阐述了战事不利的原因,字字真挚、句句泣血,信中所展示的铁汉柔情、坦荡胸襟让每个读到的人都为其扼腕。
但是华东野战军领导们看了电报以后却当场把它驳回了,理由是领导层内部出现了争论,有的领导认为是战略指导造成的事故,而有的人却认为是军事部署上的错误和战术上的潦草。
粟裕听后非常气愤,认为指挥部有推诿责任的嫌疑。粟裕认为在作战失利后不能让基层部队来承担责任,因此他回去之后一气之下连夜重新写了一份电报,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而后直接发给了毛主席和华东野战军的领导。
大战过后,中央领导层没有等来总结报告,反而是先接到了一份“请罪书”,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件。
而且作为华东野战军的副司令员,粟裕虽然是几次战役的总指挥,但他是不能越级给中央上报检讨书的,除非是军队的总司令或政委才可以直接上报中央。粟裕并非目无尊卑之人,他是明知如此故意僭越吗?
其实都不是的,我们大胆揣度一下粟裕当时的心理就能明白,这位大将之所以如此行事一方面是气不过,另一方面是不愿意让底下的纵队、师级领导这些基层人员承担责任,所以他自己主动出面把所有的责任都扛了下来。就连战役组织这种责任,也都越级全揽到自己头上了。
上一封电报刚被否决,粟裕就马上又来了一封。陈毅知道他在赌气,看完了电报也理解粟裕的心情,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华野一位首长知道粟裕写信给中央后非常生气,认为粟裕无理取闹,这位首长平时对粟裕很爱护,把粟裕当作栋梁之材来栽培。见粟裕如此钻牛角尖,他马上给粟裕写了一封长信。内容大致是
写信这位领导既然是军中首脑,自然也对这三场战役的真实情况了如指掌,之所以还这么说,大概也是在和粟裕赌气,想要敲打一下他。粟裕读完信后如鲠在喉,多亏了陈毅与他彻夜长谈,才把心结打开。
华东局复电粟裕个人,开门见山就先肯定了粟裕在指挥作战中做出的巨大贡献,称近来两个月的战斗虽然未取得五月那样的重大胜利,却也给敌军带来了强大杀伤,宽慰他不要太自责。
而后鼓励粟裕越挫越勇,以利再战。电报末尾更是体贴的关怀粟裕:
“自七十四师歼灭后你的头晕久病未愈,我们甚为怀念,望珍重!”
这说明了上级对粟裕的重视程度有多深,也深知不应让粟裕担责。同一天,陈毅给华东局和军委发电报称:
“最近粟裕和陈赓等先后崭露头角,其才华之盛,足可以与彭、刘、林比肩,这对全党、全军、全人民来说都是非常巨大的收获。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与粟裕同为指挥,理应同甘苦、共进退,望经此一役,越挫越勇,始终不渝。”
中央军委紧随其后也发给粟裕回电,温暖的话语更是让粟裕如沐春风。电报大致如下:
“粟裕同志,几场战役没有打好不要紧,纵观全局的形势仍是欣欣向荣。万望锐意进取,以利再战。”
同时军委还连发四电让粟裕速去鲁西南地区统一指挥在河南作战的几个军团,把内线交给陈毅、谭震林、许世友和王建安负责。中央让粟裕感受到了高度的信任和支持,暂时消除了芥蒂,整顿行装急赴鲁西南指挥作战。
1984年直到粟裕因为重病不愈去世,他的夫人楚青在整理遗物时才翻出了这封藏了37年未发出的电报。
楚青比粟裕小16岁,两人在1941年结婚,一直以来志同道合、伉俪情深,关于第一封未能上报给中央的电报,粟裕一直精心收藏着,也从来没有和他的妻子说过此事。
结语:
粟裕戎马一生,创造了无数经典之战,因为仅仅两场战役失利就否定他此前所有的胜仗是不可取的。
那些战役的胜败,是他人生一个又一个清晰的地标,是他人生的荣光,容不得别人对他妄加抹黑和非议。
“我是不是只能看到一二步”自有后世评说;有没有远见,自有战役在证明。